《梁 甫 吟》赏析

梁  甫  吟

长啸梁甫吟，何时见阳春①？

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，八十西来钓渭滨②。

宁羞白发照清水，逢时壮气思经纶。

广张三千六百钓，风期暗与文王亲。

大贤虎变愚不测，当年颇似寻常人③。

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，长揖山东龙准公④。

入门不拜聘雄辩，两女辍洗来趋风。

东下齐城七十二，指挥楚汉如旋蓬。

狂客落魄尚如此，何况壮士当群雄！

我欲攀龙见明主⑤，雷公砰訇震天鼓，帝旁投壶多玉女。

三时大笑开电光，倏烁晦冥起风雨。

阊阖九门不可通，以额叩关阍者怒⑥。

白日不照吾精诚，杞国无事忧天倾。

猰  磨牙竞人肉，驺虞不折生草茎⑦。

手接飞猱搏雕虎，侧足焦原未言苦⑧。

智者可卷愚者豪，世人见我轻鸿毛。

力排南山三壮士，齐相杀之费二桃⑨。

吴楚弄兵无剧孟，亚夫咍尔为徒劳⑩。

梁甫吟，声正悲。

张公两龙剑，神物合有时⑾。

风云感会起屠钓，大人  屼当安之⑿。

【注释】

①梁甫吟：亦作梁父吟，古乐府调名，声调悲凉，其词多为古人处苦寒之境，感慨不遇之作。

②朝歌屠叟：指吕尚，即姜太公，周初贤臣。朝歌：殷代京城；棘津地名。二地均在河南。相传吕尚五十岁时在棘津当小贩，七十岁时在朝歌屠牛，八十岁时在渭河边钓鱼，九十多始遇文王而得重用。

③虎变：语出《周易》：“大人虎变”。老虎的毛皮更新后，文彩焕然，故用以比喻贤人得志。

④高阳酒徒：指郦食其(lì yì jī)，汉初陈留高阳人，少年落魄，自称“高阳酒徒”。隆准公：指汉高祖刘邦。史称“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”。隆准，高鼻梁。刘邦起兵经过陈留时，郦食其前去谒见。刘邦正在叫两个女子替他洗足，见郦食其进来，仍然靠在床上不动。郦食其长揖不拜，并责备刘邦无礼。刘邦立刻停止洗足，以礼相待。后来酃食其为刘邦到齐国游说，兵不血刃而得七十余城。

⑤攀龙：指依附帝王建立功业。

⑥阊阖(chāng hé昌合)：神话中的天门，借指朝廷的大门。阍(hūn昏)者：守门人，借指朝廷中窃据要津的权贵。

⑦猰   (yā yǔ讶羽)：神话中一种吃人的野兽。驺(zōu)虞：传说中一种白色的虎，性仁慈，不吃生物，连草木也不践踏。

⑧手接飞猱(náo挠)：可以用手抓住跳跃如飞的猿猴。搏雕虎：敢于和斑斓猛虎搏斗；焦原：传说春秋时有一块大石，名叫焦原，下临百丈深渊。

⑨“力排”二句：据《晏子春秋》记载，齐景公手下有公孙接、田开疆、古冶子三个勇士，得罪了相国晏婴，晏婴便用计除掉了他们。他让景公给三人送去两只桃子，要三人比较功劳大小，功大者食桃。于是三人争功而死。

⑩剧孟：西汉大侠，智勇过人。亚夫：即周亚夫，  周勃之子，景帝时名将。据《史记·游侠列传》记载，吴楚七国起兵叛乱，景帝派周亚夫前去平定。周亚夫兵至河南，得剧孟，便高兴地说：“吴楚举兵不用剧孟，我断定他们必然失败。”哈(hāi咳)：讥笑。尔：你们。

⑾  张公两龙剑：张公，指张华。据《晋书·张华传》记载，西晋时，丰城县县令雷焕，掘地得一石匣，中有双剑，即古代有名的干将莫邪。他把干将送给了张华，莫邪留着自佩。后来张华被杀，千将便失踪了。雷焕死后，他的儿子有一天带着莫邪经过延平津，腰间的剑突然跃入水中，原来是和水中的干将相会合，并化为二龙。

⑿  风云感会：即风云际会，形容君臣遇合。大人：指胸怀大志的人。岘岘(nì wù泥务)：不安，指处困厄之境。

【赏析】

《梁甫吟》和《梁园吟》是同年之作。

开元十九年(731)春，李白离长安，泛黄河，东游梁、宋，初访梁园，并在梁园一带度过了整个夏天。秋游嵩山，尽登三十六峰。然后到嵩山西南麓的颍阳山居拜访故人元丹丘，并在颍阳山居住了一段时间。暮秋又到龙门。

龙门，传说是大禹疏导洪水留下的遗迹。耸峙在洛阳西南的一座大山，好象被巨斧劈开成两半，两边的悬岩峭壁形成一道高大的门阙，伊水从中流过，北入黄河。因此，龙门又名伊阙。

龙门的冬天，寒冷而又荒凉。远近的游客都回家去了。连最有名的奉先寺也空寂无人，只有一个旅客还滞留在这里。这就是李白。

一天夜里，他忽然惊醒，再也不能入睡。他索性起来点燃灯，在空旷的客堂里踱步；偌大一个客堂还使他感到气闷，索性又推开窗子。窗外是冰天雪地，伊水变成了冰河，在暗夜中闪闪发光。一阵寒气扑进窗来，冻得他瑟瑟发抖，更感到衣履的单薄和境遇的凄凉。夏天，在梁园用狂饮浇灭了的火焰，又在心头燃烧。他想起殷代傅说，本是一个泥工，殷高宗发现了他的才能，一下就当了宰相。他又想起李斯也本是一个牵犬臂鹰的人，秦始皇发现了他，也_下就当了宰相。再看自己，虽然满怀雄心壮志，却报国无路。当此天寒岁暮还漂流在外，在这荒凉的佛寺中独自惆怅。这心中的忧愁向谁倾诉呢?只好对着冰天雪地唱起古乐府《梁甫吟》来。

以上是李白《冬夜醉宿龙门觉起言志》一诗中所写的情景。就是在写了这首诗以后，他意犹未尽，接着又写了《梁甫吟》一诗。

诗的开头两句：“长啸梁甫吟，何时见阳春!”就是指李白冬夜醉宿龙门，中夜不寐，因感慨怀才不遇，而吟唱古乐府《梁甫吟》，以抒发心中渴望光明与温暖之情。

李白所渴望的光明与温暖，就是早遇明主，以便实现他的政治理想。因此在“长啸梁甫吟”之际，他便想起两位古人来。这两位古人一是“朝歌屠叟”——周代的吕尚；一是“高阳酒徒”——汉代的郦食其。他们当年都处在贫贱之中，但是一旦遭遇明主，便大展鸿图。他们的幸运，使李白十分羡慕，而且用他们来鼓励自己：“大贤虎变愚不测，当年颇似寻常人。”“狂徒落魄尚如此，何况壮士当群雄!”意思就是说：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象他们一样。

李白正以吕尚、郦食其事例安慰自己，鼓励自己，又不禁想起他一入长安的事来。“我欲攀龙见明主”数句，就是指他一入长安的遭遇。由于他遭遇的某些事情，事干禁忌，难以明说，因此故意闪烁其词。“雷公”一句可能暗指朝中权贵作威作福；“玉女”一句可能暗指天子身旁有佞臣；“三时”两句可能暗指朝廷所谓励精图治，广开才路之说，令人捉摸不定；“阊阖”两句显系指君门九重，且为权贵所阻，令人不得其门而入；“猰  ”可能指一入长安时期所遇见的丑恶势力，“驺虞”可能指一入长安遇见的仁人君子。

紧接着又借一入长安的倒霉遭遇抒发心中的委屈和不平。“手接飞猱”二句，表示自己的很有才能和勇气，堪当大任。但因世事太不公平，愚者逞强而智者却有志难申，以致使他到处遭人轻视。甚至想到“二桃杀三士”的故事，耽心自己有一天说不定会有杀身之祸……

李白在因一入长安的遭遇而感慨不已，《梁甫吟》的歌声正当悲哀之时，却忽然又想起古代名剑——干将莫邪的故事。因而感到：正如干将莫邪终当会合，自己也一定能遇到明主。只要时机一至，自己也会象吕尚一样从屠钓之中起而为辅弼之臣。既然自己是要干大事业的人，对困厄之境，就应当处之泰然。

全诗主题和情调均与《粱园吟》大体相同。《粱园吟》是在梁园抒怀之作，《梁甫吟》是在龙门抒怀之作，都是李白在开元时期感慨怀才不遇之作。而且在思想感情和艺术风格上也有着共同的特点。这就是一边自悲自叹，一边又自慰自解，因此在色调上形成明暗交错，悲欢杂糅的奇景，在章法上形成变化莫测，波澜起伏的壮观。